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,有些事卻忘不了。忘不了是因為總是有人提起;想不起來可能是缺乏誘因。我記得以前有部動畫電影,就曾說過,「不是忘記,只是想不起來而已」。
這幾天小孩放暑假,二女兒回家,陪我到河邊散步,聊天時偶而提到以前的故事,難免扯到很多的往事,就給她說說我當兵的回憶。有人說,經常想起當年,代表自 己老了。我最近老是想到當年、想起小時候,真的感到時不我與,噯!老了!有人說,一群男人在一起如果聊到當兵,通常代表一事無成。對當兵的回憶越快樂,也 代表日子越滄桑,說來說去好像有點道理,我每次想到當兵,都覺得自己很幸運,也很不可思議。倒不是發生什麼感人的大事,而是有點精彩。
新兵訓練就到澎湖,這已經令很多人不敢相信。因為澎湖新訓中心,前後沒有訓練過多少人。澎湖的馬公市很小,放假時到馬公市逛逛,站在街頭可以看到街尾的海,您就知道馬公市有多大了。
澎湖的基地,到處都是紅土,加上「胖胖果」。胖胖果就是珊瑚。因為一條一條的形狀,很像一種小餅乾胖胖果,因而得名。澎湖的紅土很特別(其實我不知道其它 地方的紅土是否也如此),下雨變成泥巴,曬乾就像磚塊、摩擦後又變成細沙如同滑石粉。因此,訓練的時候,經常有人受傷。澎湖的訓練中心就在西嶼的一間大廟 附近。
因為新訓中心在澎湖,所以報到時搭台澎輪、放假時搭小飛機來回台灣、結訓後搭軍艦回台分發部隊。很多人都不相信我這段故事。這輩子最害怕的兩件事,搭船、 搭飛機,通通解決了。那時搭的小飛機,感覺就像小時候搭小貨車走在石頭路上,隨時會散掉的感覺,一路響叮噹。搭船更是恐怖,想吐還吐不出來!
分發部隊到苗栗大坪頂。在師部聆訊時,師部參謀長先來把我挑走了。我以為自己就是師部連的兵,後來才知道,我是步兵連的,被參謀長「借」調的,留在師部準備接參謀長文書兵的工作。但因為我堅持不接文書工作,把參謀長搞翻了,又送我歸建,回原分發單位。這中間發生一些趣事。
參謀長對我很好,暫時安置在「營務班」負責師長、副師長、參謀長等五位長官的「碗筷」,沒錯,是負責碗筷,擺碗筷、收碗筷、洗碗筷。而且做了三個月。我當 時在想,我大概走了什麼「××運」,當兵可以這麼輕鬆?就連師部的長官們,見到我也跟我「打招呼」,讓我很驚訝。後來聽營務班的 學長講了才知道,原來我準備接參謀長文書,整個師部都知道。而參謀長負責師部很多重要工作,尤其是放假用的「假單」,想當然,這些「假單」都會經過文書之 手,所以整個師部的長官見到我都眉開眼笑的打招呼,不可思議吧?當然,參謀長還有很多重要工作,但我沒有接文書工作,所以不清楚。
當時在營務班,雖然屬於師部連的編製,但沒有住在連部寢室,也沒有出操上課,跟連長也不熟,很丟臉吧!有誰當兵卻不知道自己的連長是誰的?那白目就是我! 有一次,我想放假,自己寫了假單進參謀長辦公室,看到門口站了一顆梅花的長官,好像被罵,我進去批了假單就出來,那長官問我,怎麼能進去就批了假單出來? 我說參謀長知道我很囉唆,他不批、我就跟他驢,那長官說你膽子很大。我問說長官您哪個辦公室的,什麼事在這裡罰站,他回答說「我是你連長」在等假單,已經 送了快一個月了還沒批下來!夠糗吧!
又有一次,我要放假,參謀長說日子特殊,不能放人,我又跟他驢,隨便說了一句「為什麼有人可以走」,這下不得了,他當場拿起電話把連長叫過來修理一頓。後 來連長怪我告密,他說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,就因為連上有個同志有急事,臨時放人走,我竟然去告密。這下慘了,有理說不清,還好那連長很明理也很風趣,修 養更是了得,客客氣氣的聽我解釋。我跟連上根本沒有連絡,也不認識連上同志,怎會知道連長放人?我看到的是別連的人放假。師部當時還有一個營級單位,也有 一個訓練單位,所以營區很大,有人放假很正常。沒想到參謀長把我說的話當真,抓連長來問話,而連長也真的放人走,您說巧不巧?
因為我堅持不接文書工作,參謀長很生氣,警告我很多次,說送我去關禁閉,我不假思索就回答說「好!我去關禁閉」,他搖搖頭把我趕出辦公室。很多人都說我膽 子很大,全師部的人都怕參謀長,只有我會跟他驢,大家都質疑我,到底什麼背景、跟他什麼關係,可以這樣跟他抬槓?說也奇怪,參謀長很喜歡跟我聊天,但我們 真的沒有關係。他待我,就像我父親一樣,非常嚴苛又很有耐性,脾氣不好,又不會亂罵我。只會跟我講道理。偏偏我很不講道理,尤其是接文書這件事,他始終搞 不懂,很多人想盡辦法要他這個文書工作,他剛毅的個性,從來不接受關說,自己挑我這個兵卻踢到鐵板。雖然我表示不接文書,他仍然讓我在師部待了三個月,後 來才知道,因為我原屬單位將從外地調回師部營區對面的營區,參謀長是要那單位回防才讓我歸建。
後來歸建回步兵單位,才知道原來有老兵欺負新兵的事情。我還算是新兵,很多老兵看我不順眼。但偏偏營長、營輔導長、連長、連輔導長、副連長,通通搞不清楚 我這個兵是怎麼回事,警告那些老兵不要輕舉妄動,所以我沒被老兵修理。尤其是那副連長,快要退伍,想要學APPLE II電腦,我當兵前已經學了APPLE II,所以他對我非常好,而那些老兵,幾乎都跟他很好,尤其是一些兄弟。結果我跟部隊裡這些兄弟級的老兵混得很熟。後來才知道,原來這單位本來是山防,因 為要下基地,所以調回受訓,開始準備所謂的「五百公里大行軍」的磨練。這下慘了,在師部不要當文書,偏偏回步兵接受磨練。
說也奇怪,正開始「緊急集合」、「小行軍」幾天的訓練,突然接到移防命令,到通霄後龍海邊當起海防兵。原來當時正好準備撤除警備兵的海防任務,因為海防超 輕鬆,撤除前先給他們留一點回憶,讓他們代替我們去五百公里大行軍,我們「辛苦」一點,替他們守海防。我總算知道什麼是少爺兵。海防是班哨,沒人管你,自 給自足,自己煮飯、自己排班表,自己放假。在師部連都沒這麼輕鬆過!
幾個月後,海防兵下完基地訓練,該我們回去接受磨練了,突然又接到調單位的通知,我被調往砲兵。很奇怪吧?沒人相信步兵可以調砲兵!我也不相信!但真的發 生了。到了新單位,在台南新營。去了才知道,砲兵的水準比較高,但發生一件怪事,為什麼我原單位調過來的人,幾乎全部都是「有案底」的大兵?但我沒案底, 卻被調過來砲兵。聽說砲兵師長,為了步兵單位送來的兵,水準有問題而去陸軍司令部及國防部告過步兵師長。但我沒有案底,為什麼只有我一個正常兵被調到砲 兵。我真的不知道。
到新單位被留在營部連砲兵指揮所擔任水平手,不用上砲操,連晚點名後要作伏地挺身、交互蹲跳,都是連上弟兄集體建議才執行的。您可以想像這個連有多輕鬆! 但這也不是一個懶散的連隊,水準之高令人難以想像。因為我們的重責大任是指揮三個連隊的108自走砲,不是兒戲。只是我們的訓練是指揮任務,不是體能訓 練,而是大腦的訓練。
因為要下基地,所以開始集訓,我們的集訓就是在教室「計算」砲車的指令、火藥裝填、方向、位置、角度。所以稱為指揮所。每次訓練一個禮拜有一次隨堂測驗, 每次我都拿一百分。結果就是放榮譽假一天,加上原來大兵每月三天的假,我有七天假。連長說,大兵一個月放七天假,他批不了假條,找營長去。營長說,為什麼 一個大兵的假期比營長多?我說「我也沒辦法呀」,一副很欠揍的樣子。營長對我也很好,還讓我把APPLE II電腦搬到營部去放。營部有一台傳統的中文打字機。文件都需要用那打字機繕打,但只有一人會打字,而且快退伍了。我自告奮勇去幫忙打字,所以整個營部的 長官都熟識。營輔導長還開我玩笑說,早知道當兵不當官,因為他放假比我少!傳統的中文打字機,主盤上有二千四百個中文字,備用盤有四盤,每盤好像八百字。 我大約都記得位置,所以還好。打字機壞了也能自己修理。因為我當時的女友(現在老婆),學習中文打字,我看看就會了,還教她。
砲兵下基地訓練,出門有車、下車有得吃,又是少爺兵一個。只是差點鬧出人命。因為實彈射擊時,有一科目為「交會觀測」,我一聽到演習科目指令當場傻眼,因 為沒學過。我立即喊停。但指揮官說演習視同作戰,不能停。雖然覺得自己一向很幸運,但這會鬧出人命的,不知如何是好。作戰官、老兵,趕緊七嘴八舌教我。指 令一出、實彈射擊後,一遍寂靜,因為觀測官找不到砲彈落點,停止演習。因為怕出人命,開始找砲彈。偏離目標區1500公尺。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「離譜」。 我想,完了,兵當不完了。108自走砲的射擊距離非常遠,部署在步兵後方,砲彈可以打過一座山頭的。
後來老兵接手繼續演習。其實我也算是老兵,但以前是在步兵的資歷,在這裡變成菜鳥!所以我還是新兵。還好,雖然砲彈偏離目標區很遠,但仍在警戒區內,沒有出人命。因為這個科目真的沒上過,不是我的過失,沒有人敢追究責任。大家相安無事,當沒發生過。
除了當兵發生的趣事,大一時候上成功嶺也發生一件大事。我從小就很常流鼻血。第一次上成功嶺的時候,本來適應的還不錯,大熱天在教室上課,休息時間買塊冰 涼的西瓜吃本來是一大享受。偏偏我吃了以後流鼻血,而且是那種流了半小時不停的嚴重流鼻血,被抬到醫務室。醫官問我以前我有沒有流過,我說小時候常常。醫 官怪我沒有事先告知,我說很多年沒流了,自己都忘了。這件事可不得了,沒有人敢收我了,連長表明不要我了,怕出人命。只好「關」在成功嶺營區的軍醫院內等 退訓。依規定,住院滿十五天就退訓。我一直希望不要退訓,因為退訓明年還得再來,我都已經快過半了。但沒辦法,沒人敢讓我去出操,只好在醫院享受十五天的 假期,每天吃好、睡好,晃來晃去,像是退休老人在等黃昏。不時還有人來關心有沒有流鼻血。沒出操哪會流鼻血?我就是那種下田工作就流鼻血的人,從小在鄉下 都不能下田打工賺錢。看著別人可以自己賺錢存錢買東西,我只能羨慕。別人也很羨慕我都不用工作。
第二年又上成功嶺。因為有「不良紀錄」,連上長官每個都警告我說「你不要害我」。出操上課都問我「沒問題吧」。有一兩次有那麼一點怪怪的感覺,一表明,就 立刻被「請」到旁邊當觀眾,整天不能出操。這很怪耶,當兵不操練,還叫當兵嗎?後來我乾脆不說了,繼續操課。還好沒有再流過,不然又要被退訓了。那一年在 成功嶺上我都不敢吃冰西瓜。以後也不敢。
雖然我不擅於體能運動,但學習能力好,動作很標準,只是體力很差,耐力不足,每次長跑都押後。話雖如此,不管是在成功嶺或是新訓中心,我很少犯錯。每次的 集合,都是在集合場等值星官吹哨子,很多次被長官誇獎「有人動作很快,可見時間足夠」,因為每次吹哨子,同志(同學)都是拖拖拉拉,經常被處罰。我常想, 為什麼他們的動作都那麼慢?即使出操上課,單兵教練的科目,我總是一次搞定,因此不需反複操練,而且在澎湖新訓中心,還經常擔任助教做示範。單兵操練時我 只需跟著走路,看別人操練動作是否標準即可。很多同志(同學)私下要求給我帶演練,因為我不會罵他們,更不會打他們。
2008/07/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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